Le catoblépas

狒狒在吼叫,独脚人在睡觉,布伦米在干活,侏儒在吵架,奥斯托米在哽咽,独角兽在嘶鸣,曼提克拉在咆哮,格里芬在跺脚,蛇蜥在发出嘶嘶的声音,凤凰在飞翔,赛德尤扎格在发声,卡托布莱帕在叹气——福楼拜《圣安东尼的诱惑》

路程比想象中的要短,他们站定在把头颅夹在腋下的圣密尼亚托所走过的诗人街,看着繁忙的游客们用鞋底打磨铺在路面上的卵石。帕奇先生说他要等待一位“家藏丰厚”且“慷慨”的贵族后人为他带来一份十四世纪的羊皮纸手稿,他自然是隐去了关键部分,没有提及那里面夹了一封用哥特字体写好的问候信,经由一些繁琐且精妙的步骤后便可以得到一份决不能泄露给公众的名单。这本该是在今明两天完成与本地官员磋商任务的帕奇.帕奇的下个任务。

等待途中帕奇先生同布加拉提进行了短暂友好的交谈,在帕奇先生为他讲述在这条街上拥有宅邸的贵族们的事迹时,一名未扣西装外套头发乱糟糟的年轻人突然从他们背后绕了出来。那年轻人不耐的举起手上的羊皮纸卷来遮挡太阳,扫视着街上来往的人群。

帕奇先生止住了话头,微笑着上去同那人寒暄,他们用着自成规矩的话语客套一番后交付了各自的东西。帕奇先生得到了羊皮纸卷,那人得到了三万里拉的小费。

布加拉提走到帕奇先生身边,目睹完全过程的他有些好笑的抬起头说:“他刚刚开口的样子可不像是个贵族。”

“因为这不是以前,靠着自己的家族名号就能活的好好的。”帕奇先生将羊皮卷沾上的铁锈拂去,轻瞥了他一眼,语气无奈又带有几分同情,“虚名若是能换来衣食也不至于活成那个样子。”

  在那么一瞬间,布加拉提确实感觉到了帕奇先生和自己的距离,连刚刚建起的信任之桥都变得摇摇欲坠。这让他有些失了分寸,反常的说出了一句冒犯的话,“帕奇先生也是这样吗?”当然,这话刚脱口他便后悔了,但已无可挽回。他紧张的看着帕奇先生,甚至能在对方不带感情的灰绿色眼瞳中看到自己表情僵硬的倒影。周遭一切都在逃避这突然沉重的氛围,就连太阳都躲到了厚云之上,帕奇先生在这柔和的淡蓝色世界里显得越发冷酷神秘。

布加拉提在心中整理着措辞想挽回什么,而帕奇先生已对他下了赦令。

“虽然不愿承认,但我确实是如此。”

这仿佛是一个暗藏深意的邀请,帕奇先生为他刻意留了一道门缝,这足以勾起他探寻帕奇先生迷雾重重的过去的好奇心。“酒馆小姐”的说辞在他的脑中飘过,点出了那距离感的来源。他面前这位帕奇先生出身名门,或许曾是个光鲜亮丽的人物。但事实究竟如何?他为何会来当黑帮?那带有滑稽意味的帕奇.帕奇到底有何深意?

疑惑一条接一条的冒出来,而答案好像触手可及。他雀跃的仿佛第一次陪父亲出海一般,热情急切的想从神秘莫测的大海里收获一些东西。

但帕奇先生暂时没表现出要和他玩你问我答小游戏的欲望,只是嘱咐他跟上。帕奇先生带着他在弗洛伦萨狭窄的人行道上走着,这次的行程就长多了,还要小心四处冲撞的游人,最后他们站在圣十字教堂正门外的广场上看着游客成群结队涌进大门。

“来的不是时候。”帕奇先生淡淡的说,他的目光里有一种伤感,是为某些布加拉提难以理解的东西。此时空中渐渐起了微风,将灰尘与纸屑携起,布加拉提想开口询问是否需要到别的地方去,帕奇先生却开始诉说起自己的过去。

  “当我还在警局任侦探长时我时常来这里,执事将我从一道小门引进去,放任我在教堂里走来走去。我穿过长长的厅堂,来到右长廊,在还愿蜡烛们跳动的火焰下,从带拱门的长廊走进我们家族的祈祷室。当我跪在那块石头上时,我的先祖们便在上方俯视着我,听着我的祷告。我那时一直有种遗憾,觉得身为帕奇的一员不该仅仅居于这个位置,我想重现家族过去的荣耀,至少不让别人听到这个姓氏便下意识的望向韦奇奥宫。”

  帕奇先生凝视着教堂的右翼,仿佛透过了层层阻隔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祈祷室,而那些帕奇先人的塑像也在好奇的看着这位突兀出现的生人,连同布加拉提一起。

  这种基于家族的深厚感情不曾在布加拉提的人生中出现过。他出生于那不勒斯的一个平凡渔村,听到最多的是老师的教导、村民的唠叨和父亲简短却温暖的话语,家庭是最后也最可靠的依仗,他从未听谁说起过自己姓氏的来历,自然没有什么具有渊源的荣耀和屈辱经由这个姓氏传递给他。故当布加拉提听到帕奇先生的话后,先是感觉回到了小时候渔村的课堂,老师在讲繁杂曲折的贵族历史,尔后才发觉这些悠远故事的继承者就在他眼前和他并排站立,这让他有种亲历他人过去的戏谑感。

  而帕奇先生的故事还在继续,“我那时太着急了,一心想立个大功,便暗地里开始调查一桩案子,那案子你也应该听说过,在九年前《国民报》总是不吝啬于它那头条版面,用大的能跳出报纸的字母给意大利人民宣告托斯卡纳的悲剧:又有女性被割开眼皮倒在散落一地的羽毛里。那时新闻界甚至乐意于让警局大厦回归它的前身,暗示我们这群为案子忙来忙去的家伙是疯子。”

  到这帕奇先生开始回忆起和帕奇.帕奇有关的事情了。这位曾经嫉恶如仇兢兢业业的优秀侦探长拥有惊人的天赋,他在死者的档案里找到数条相通之处,又将这些东西拼在一起,最后在一个平静的日子里这位侦探长不知被什么给启发,为那名险些永远成为弗洛伦萨人头顶乌云的连环杀人犯取了一个英雄名:尤利西斯。

  此后这名侦探长在弗洛伦萨的各式酒馆和沙龙中“流连”,为了寻找那么位他总结出的最佳受害者,最后他锁定了两位女士,一位是主职讨好男人的罗穆拉,一位是一心想钓个金龟婿的劳拉。感谢上帝,帕奇.帕奇的两个活诱饵在一个阳光正好的日子失踪,当这两个案子报上来时帕奇.帕奇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但另一位侦探长也自告奋勇的领走了一个案子,于是我们雄心勃勃的帕奇.帕奇先生只有一半的机会去抓“尤利西斯”了,这还不是最遭的。在他地毯式的搜寻下在因普朗内塔,尚有呼吸的劳拉被找到了,帕奇.帕奇也抓到了急于回家的“尤利西斯”,可另一名侦探长在发现罗穆拉尸体后抓了一名在附近徘徊的流氓,这下警局可热闹了,他们抓到了两个托斯卡纳连环杀人案的“嫌疑人”。

如果此时我们的帕奇.帕奇先生停下来,他尚能保住自己的职位和家人,可他发了疯抓了狂,一心要把可能会因“绑架罪”而被起诉的加略定罪为托斯卡纳连环杀人案的元凶,只是他没料到过这位漫不经心的自由画家身后是索利亚托。

故事渐进高潮,帕奇先生换了一种叙述方式,微微拔高了语调,从刚才起便被这曲折离奇故事吸引的布加拉提感觉自己的角色随之转换了,刚刚他在同帕奇.帕奇一起小心分析起各种物证,推敲着犯下这些惨案的元凶。现在他则被放在舞台下,要以裁判的身份评判这一切了。舞台上,帕奇.帕奇渐渐被逼入绝境。

在帕奇.帕奇为搜寻证据忙个不停的时候,他已快要落入地狱之口腾升的火焰中,当然这不是能放到明面说的事情,我们只能随着帕奇先生的回忆来搞清这场阴谋的究竟。转机源于一个急切的电话,从罗马打到那不勒斯的热情总部里,彼时帕奇先生对外的名字是雷奥斯特.皮尼,而这通电话便是专程打给他的。电话那头暗地里负责热情的资产托管的腾贝里虔诚且悲痛的说着自己教子加略遭遇的不幸,可他闭口不谈热情所能获得的好处。当时正为如何清除老牌黑手党对弗洛伦萨和罗马掌控的雷奥斯特说了不少漂亮又谨慎的安慰话,四两拨千斤的把腾贝里的请求扭曲成哭诉,直到他的老熟人加略生理学上的父亲索利亚托夺走电话为他许下了一个相当有诱惑力的承诺,热情的教父才答应帮忙处理这桩棘手的事情。

  帕奇.帕奇这边找到了一个关键性物证,他在加略的家里堆砌的杂物中找到了一个品相极佳的银手镯,上面有一位已经遇难的受害者的指纹,就在他追查这个镯子是被“尤利西斯”带回家的“胜利品”的可能性时,外界则在为警局的闹剧而讨论个不停。各界都在为警局施压,他们最想要的是这两个嫌疑人都不是犯下那桩重罪的元凶,这样他们就能对弗洛伦萨警局乃至意大利现政府进行无止境的讽刺,即使其中有一位是真正的元凶那也保证了他们还有另一位可以批判分析。

  而如他们所料,伟大的帕奇.帕奇抓住的“尤利西斯”确实是犯下这些案子的凶手,而在帕奇.帕奇随着镯子的工匠名要找到镯子售出的商店时,热情和索利亚托的人迅速而决绝的堵住了帕奇.帕奇的道路。一夜过后《国民报》赶在所有人前面爆出帕奇.帕奇渎职,为了自己情人而诬陷优秀的画家加略的消息,而他的“情人”劳拉承认曾同加略达成了一桩报酬不菲的情色交易。而在帕奇.帕奇的桃色新闻后又有一个版面专门留给了杀害了罗穆拉的流氓,这名流氓在同警察交谈时神志不清地说“漏”了嘴,这让抓住他的侦探长兴奋不已,他们连夜根据流氓的供词搜寻到了一把“用来割开受害者眼皮”的阉割刀,上面有最近一位受害者的血液。

  到这儿这场闹剧画上了句号,帕奇.帕奇这位曾经在弗洛伦萨爆炸案中功不可没的英雄彻底的沦为人人喊打的角色,疯狂的青年党人为了表达对他的不满甚至绑走了他的孩子,并在被逮捕那天当着所有人的面对这位失去了孩子的可怜父亲竭尽可能的攻击,警局为了照顾这位可怜人便将原来的停职变成了带薪休假,这并不能给帕奇.帕奇任何安慰。另一位侦探长取代了他的位置整天洋洋得意,虽然他逮捕的那位“元凶”在说完供词的当晚就用脑袋杂碎了马桶,但这只是个可一笔带过的小事情,此后他走的越来越远,新闻界歌颂着这位伟大的侦探长,时尚界把他的妻子奉为上宾,就连意大利议会都提名他担任政治职务,尤其是他在负责意大利同美联邦调查局进行的反黑手党斗争中做出了卓越贡献后,更是让人民赞美他为英雄,政治仕途一片青云。画家加略在经这么一遭后身价倍涨,最后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不计前嫌迎娶了帕奇.帕奇的情人劳拉小姐。热情则在索利亚托和那位英雄侦探长的帮助下彻底在地下世界掌控了整个意大利,业务开始拓展到别的领域。索利亚托在保住自己孩子的同时再次加深了同热情教父的“友谊”。罗穆拉和那个流氓的家人得到了不菲的赔偿金。就连弗洛伦萨警局都摆脱了一贯的固有偏见,变得高大伟岸起来。

  可以说除了帕奇.帕奇,大家都有一个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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