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 catoblépas

狒狒在吼叫,独脚人在睡觉,布伦米在干活,侏儒在吵架,奥斯托米在哽咽,独角兽在嘶鸣,曼提克拉在咆哮,格里芬在跺脚,蛇蜥在发出嘶嘶的声音,凤凰在飞翔,赛德尤扎格在发声,卡托布莱帕在叹气——福楼拜《圣安东尼的诱惑》



  “我被弗洛伦萨警局驱逐了出来,他们先是停了我的工作让我休假,说还是会按时给我薪水,但后面没过多久便没有声响了。我想过去找别的工作,但大家看到我便说‘这不就是那个被嫉妒烧坏了脑子的帕奇吗?’当我听到这话时我就明白了,这世上没有地方我能去了。于是我和妻子离了婚,不想这么连累她,然后准备到随便某个地方自杀,但是一个男人把我领到了热情的据点里面。”帕奇先生说完后禁了声,把剩下的东西留给布加拉提自己去填补,他的目光还是放在祈祷室所在的方向,看着那些帕奇先人们在为这个不幸的后代抹着眼泪。

  布加拉提则维持着刚刚的动作望着他,刚刚的故事太过有冲击力,让他直接愣住了。

  他仿佛窥探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惊觉那惩罚是完全不同于黑帮的残酷,至少他们乐于给任务对象一个痛快。可帕奇.帕奇,这位曾受人敬仰的英雄,举起火把探寻黑暗的冒险家,智慧且雄心勃勃的贵族后人,却是在一夕之间被调转了身份,所有赞美的鲜花都变成了闪着凶光的刀刃,一点点的将他的血肉剔尽,直到他的骨头散落在混满唾液的泥土里,那些笑容和善的普通人甚至夺去了他孩子的性命。

  这种惩罚,这种私刑。将帕奇.帕奇一点点驱逐出了光明的世界,只有黑暗为即将死亡的他腾出了一丝喘息的空隙。

  他就这么活了下来。

  在长久的沉默中布加拉提渐渐理清了自己混杂一团的感情,多亏帕奇先生的推心置腹,让那困扰他的疏远感消失,并由此生出了无限的同情与怜惜。他也懂得了“酒馆小姐”话语的意思,若不知这段过去的人,确实会因帕奇先生的所作所为而心生厌恶。可他到底也是个被阴谋所迫的可怜人,不同于他们,不同于大多数黑帮。

  而且,他那基于过去记忆中行事准则的判断,让他无法认可大多数黑帮的作为,所以他便沉默着排斥其他的组织成员。同样的,他们也排斥帕奇.帕奇。

  如此分析下来,疑惑和谜团都解开得差不多了,但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给布加拉提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帕奇先生信任他……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发现帕奇先生神色淡然的看着他。

  他望着那双眼睛,内心无法平静。

  可帕奇先生为何对他如此信任?先是出声打招呼,后是耐心为他讲述过去的隐秘……有必要对一个陌生人如此亲密吗?尤其是在他曾遭受过他人莫大的恶意的情况下……这究竟是为何……

  一种莫名的感情在他的胸腔里滋长,是一种陌生的,未曾体验过的东西。这团东西扰得他突然紧张。

  我或许该开口说些什么?是否也该同帕奇先生分享一下自己的曾经以回报他的信任?不对,我同他一起是因为有任务在身!任务!任务!任务!我到底在做什么任务!

  他困扰的低下头,努力将目光定在脚尖,暗示自己冷静下来。帕奇先生将头转了回去,“接下我会带你去认识一下组织同上面人物接触的中间人,到中午时我们在维琪奥桥分开,我得一个人去见那些官员。”

  “不用我跟着吗?”这个安排让布加拉提意外,以往那些干部会带他四处打转,根本没计划过到哪里去这种事,遇不遇的到相关的人全凭运气。

  帕奇先生耐心的解释道:“老板没把你完全托付给我,我便不知能不能带你接触那些人,毕竟这涉及组织的机密。”

所以帕奇先生在组织中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随在帕奇先生的后面,偶尔抬起眼看帕奇先生的背影。他被帕奇先生拉进了一个全然陌生的领域,和这里面的人交谈需要费许多的力气,若不是帕奇先生及时解围,他将数次陷入能让人窒息的窘迫中。或许是他表现的太好,也有可能是帕奇先生的交谈技术高超,他们比预想的要早了那么十几分钟到了维琪奥桥。此时桥上的游人不多,他自作主张的跟着帕奇先生走了一段,不过几步帕奇先生便转身看他,带着不解的问:“你怎么不回去?”

  他却转移了话题,“上次有人给我说了一个关于这个桥的故事,但是我当时很忙没怎么听清,好像是关于但丁和……”

“贝特丽丝,但丁和贝特丽丝的故事。”帕奇先生淡淡的说,“是这里盛传的爱情故事,虽然在我看来那不算是爱情。”

  “为什么呢?”

  “如果真的是爱情的话,该是两个人的事,但是大家都只是因为但丁的存在才知晓还有个贝特丽丝。商人们自然不会告诉你故事中两个人物的真实状况,只会对你说但丁的深情,可他歌颂的是真实的贝特丽丝吗?”帕奇先生突然挑了一下眉,显得活泼又俏皮,连嘴角都带上了一丝微笑,“人们都只注意自己想要的那部分,所以承载了这个故事的维琪奥桥会被视为爱情桥。可但丁爱的是贝特丽丝这个人,还是他脑中的幻影,除了他本人外,谁又知道呢。况且,几个人能不爱那样的幻影呢?”

“是啊……”布加拉提若有所思,他望向阿诺河漾着微波的河面,一些挽留的话在他的舌尖重组成了礼貌的告别,“那么就此告别了帕奇先生,您可否留下旅馆地址,我抽个日子去拜访您。”

  在他的余光中帕奇先生已转身离去,那礼貌的回应安抚了他微微苦涩的内心,并不停在他脑子回放。

  “不必,三天后的傍晚我会呆在这里,你到时候可以来这里来找我。”

  他发现余光中的身影消失了,便转过身,看见帕奇先生一个人在向桥那头前进。他没待太久,在微风牵着他的头发在眼前扫过后,帕奇先生也像是被风吹走了一般消失在曲折的巷子中。布加拉提转身离开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帕奇先生仍伴在身边,而且那双平静的灰绿色眼睛注视着他的行踪,但当他停下四下张望时并没有看到帕奇先生的身影。他这么疑神疑鬼的回到了据点前的广场,在广场鹅卵石圈的中央停下。那些与他熟稔的鸽子们聚拢在他的脚边,伸着脖子望着他。他在那些鲜红的眼睛的注视中蹲下身来,伸出手,一只鸽子亲切的走上前用头蹭了一下他的掌心,再继续好奇的看着他。

  这和记忆中的一个场景重合了,那时他有多大?八九岁还是十几岁?记不清了,反正当时父亲还是好好的。在一天外出后父亲不知从哪里给他带回来一只腿脚不便鸽子,也没说怎么处置那个小东西,他便把鸽子当宠物养着了。那是他第一次承担一个守护者的身份,对自己职责的认识并不清晰,所以在几天后他陪着父亲去海边整理渔网,回来却发现自己的鸽子仰躺在血滩里时,愧疚与悔恨淹没了还是孩子的布加拉提。

  父亲没有安慰他,只是默默的帮他把鸽子的尸体收进了一个破旧的盒子中,用随处可见的小花填满鸽子空掉的胸腔。他们举行了一个仅有两人参加的小葬礼,而犯案的凶手们在他们的头顶盘旋高叫。

  那时沉默的父亲有没有说话呢?布加拉提仔细的回想着,他站起身,在鸽群的注视中挥了下手,一时间交错的翅膀将他的身影遮蔽得时隐时现。

  他微眯起眼看着空中偶尔露脸的太阳,不停的在心中追问。

  父亲那时说了什么?在那个隆起的小土堆前,在不停啜泣的他的面前,在盘旋在头顶的海鸥叫声中。父亲说了什么?那是一句很重要的话,可为什么他只能模模糊糊回忆起一些破碎的词语,甚至凑不出完整的句子。

  “它会回来的…在某个合适的时机下……会回来的……”

  但长久的等待没有让那个可怜的白鸽回到他身边,就连父亲也在伤痛的折磨下离开了他。他们回来了吗?并没有回来。只是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幻影偶尔在他的身边出现,勾起他记忆中的那些情感。

  想到这,他闭上眼,轻声呢喃。

  真是抱歉呢,帕奇.帕奇…我也爱上幻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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